九章 往日预兆灾祸(1 / 2)
1
……淋浴的声音与雾气从敞开的浴室向房中流出。
在这间浴室里,两只裸脚沐浴在莲蓬喷出的热水中,简直就像开玩笑一般与现实脱节,滚落在那里。
被打湿的煞白的脚以上的胴体,从敞开的浴室门倒在外面的脱衣区地面上。然后脚以上的部分,骨头和头发纠缠在一起,化作触目惊心的腐败肉色冒泡的胶体。
夹杂着肥皂味的腐臭混在热汽的味道里,蔓延到走廊上。
然后,似乎家里的人在浴室里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打算将人救出来,可全家都成了一样的东西,倒在了,不,是摊开在了厨房等房里的各个地方。
温暖的湿气和恶心的恶臭,笼罩着整个房子。
被不讲理又异常的<噩梦>肆虐得一塌糊涂的房子里,弥漫着无比静谧,而又无比可怕的“死亡”。
然后。
「…………………………」
寺庙里如此惨状摆在面前,幸三呆呆的站在玄关,茫然的望着这幅情景。
寺院邻接的住所,充满异样的氛围。<丧葬屋>和可南子若无其事的开始“清扫”工作,幸三念出住在这座寺里的几个人的名字,突然一语不发,呆呆的杵在了原地。
面对这样的惨状,既没有逃也没有避而不见,可以说这难能可贵。
这是巨大的意志力。可是不久前接到电话,在外面讲完回来的神狩屋在看到杵在那里的幸三的背影时有些烦恼,在脑中思考该不该将刚才电话的内容告诉他。
「……抱歉,情况紧急」
但是这件事,显然不说不行。
神狩屋准备把事情说出来。要告知的对象是幸三……以及在附近神情不悦的群草。
群草先开了口。立刻理解要点。
「……出什么事了?」
「…………」
而幸三仍旧一脸茫然的望着与自己关系要好的一家人的悲惨下场,一言不发,只是转过身去。
见状,神狩屋顾虑起来,皱紧眉头。
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据实相告
「我们留下的那边,发生了问题」
「……」
群草表情颦蹙,幸三则是不得要领的样子。
神狩屋接着说道
「对不起,群草先生,请把车借我一下。不知什么原因,牧子精神错乱用菜刀刺伤了白野的胳膊…………把千惠塞进车里,直接朝这边来了」
「你说什么!?」
2
三木目源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事情。
在医院的诊察室中,三木目与护士被提心吊胆的气氛包围着。那天的海部野志弦,露出非常平稳的笑容。
那是引荐志弦偷偷出院,过去半年的时候。在那之后也住过院,也以此前相同的频率继续做着定期检查。就在这样的某一天早晨,三木目在问诊前读上次的检查结果的时候————下意识的发出低沉的声音,戒烟烟嘴从嘴里掉了下去。
「……你。怀孕了啊」
然后在问诊的时候,三木目压低声音这样告知志弦。
三木目和护士在问诊前已经知道了检查结果,他们的担忧、愤怒、尴尬,让诊察室里的气氛绷得很紧。
对察觉到气氛不对而面色疑惑的志弦传达这件事之后,志弦最初是惊讶地微微张开眼睛。紧接着,她的行为让三木目和护士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她露出像花儿一样幸福的微笑,轻轻地鞠了一躬。
「是这样啊……做检查顺便就知道了呢。谢谢」
「混账!谢什么谢!」
三木目下意识的怒吼起来。
「怎么可能生得下来,心脏会保不住的!我可不是让你做这种傻事才帮你的!」
三木目全然不顾自己粗暴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医院。
他气得发抖。他至今为止一直都想尽可能的为志弦续命,倾尽了全部力量。他对于力有不逮的方面,期待通过提高志弦的精神状让病情有所好转而提供协助,但不曾想到,自己的期待竟然以这种最糟糕的形式被辜负了。
很显然,之后的处置不论偏向哪种方向,志弦的生命都会大幅缩短。
岂有此理,这是在增加救不活的人数。
三木目的怒火已无法轻易平息。
愤怒的矛头,理所当然的也指向了另一个人。
「鹿狩那混账究竟搞什么鬼,下班之后把家伙叫来!!」
三木目对身在他处的人大发雷霆。
三木目下定决心,一定要揍他。雅孝可能是危机意识不足,可能是管理不足,总之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在杀人。
把志弦交给那个愣头愣脑的男人,完全错了。志弦看到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怒吼的三木目,笑容多了几分寂寥。
可即便如此,志弦依旧维持着微笑,平静的对三木目说道
「对不起,医生。不过……雅孝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
「因为我想要这样,对他撒了谎」
「!?」
「我想雅孝他,对这种事根本想都没想过」
说完,志弦呵呵一笑。三木目感觉头上被泼了盆冷水。
「什么……!?」
「因为,我想将常人能够体会的幸福,全都感受一遍」
三木目无言以对。志弦有些害羞,可还是对三木目说了出来
「恋爱、结婚、生子。我的身体虽然无法全都做到,但我想尽可能的去体会。雅孝也对我说,只要两人能够创造的幸福都会给我。可是,如果对他说我要做到这种程度,他一定会反对,所以我撒了谎。我不想让他知道」
听完这番话,三木目犹如虚脱一般靠在了椅背上,用手捂住眼睛,奋力地仰起头。
「你怎么能这么做啊,傻丫头……」
「呵呵,也对呢。我只是说说看」
志弦平静的微笑着。三木目深深的叹了口气,以疲惫不堪的语气向志弦通告
「总之,你今天之内就回医院,要重新住院。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讨论今后的事」
「哎,事情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废话。跟你相处了那么久,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你这丫头竟然会有那种想法」
「是啊,我觉得很对不住医生。对不起。我以前都在装乖,可是临终之前,我不想再装下去了」
「谁会让你死啊,傻丫头」
听到三木目粗暴的话,志弦好像很开心,好像很炫目,又好像很寂寞的,灿烂的微笑起来。
「……那么,我回家去收拾东西」
志弦平静的说道。
「我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一起回来」
「可别逃跑哦」
「不会的,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没做完」
说完,志弦笑了起来。可是,这是三木目对活着的志弦,见到的最后一眼。
他不该放心志弦所说的话。志弦在那之后,翻过与雅孝同住的沿河公寓的窗户,跳进了下面的河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我想过很多次,或许我就是那么不适合做医生。那个时候,我非常非常认真的想过。我很干脆。不过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到头来又干回了医生这行……」
三木目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这样说道。
苍衣在行驶中的车子里。三木目将开来的大型旅行车的后排座位放下,让雪乃躺在了一块平坦的区域,苍衣就在雪乃身旁。
苍衣又穿上了那件袖口沾满血的衬衫,坐在车里。飒姬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然后苍衣和雪乃所在的后部区域的角落,一位穿着古董娃娃一样的衣服,好像人偶一样的少女,正抱着兔子布偶,惺忪的睡眼直勾勾的盯着身旁的绘本。
少女是夏木梦见子。
最初在车里面看到她时,苍衣吓了一跳,可是听完飒姬说没人照看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之后,也就认同了。
就这样,载着五个人的大型旅行车行驶在夜间的乡间小道上。
哥特萝莉打扮的雪乃躺在后面,漆黑车内的附着香烟味道,再加上沉重的气氛,俨然就是一辆运送少女尸体的灵车。
「……所以我才不想来啊」
然后,三木目的话让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我自然没脸去见海部野先生,也没脸面对夫人和志弦的妹妹。跟你讲了这些话之后,我也没脸见神狩屋那家伙了。真的有必要过去么?」
「是」
三木目嘴里叼着没有点着的香烟,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苍衣的回答斩钉截铁。
苍衣向三木目问了苍衣所不知道的神狩屋的事。
那个人是千惠的姐姐,神狩屋的未婚妻,关于他们的相遇,她的人,她的家庭——周围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苍衣好几次想问,却都没对本人启齿。
这是从这个<泡祸>来考虑,欠缺的一块拼图。
这是苍衣的<断章>所必须的,达到『理解共鸣』的必要途径。
苍衣把背靠在货车的内壁,看着睡着的雪乃的脸,严肃地向三木目问道
「于是——这就是神狩屋先生的<泡祸>么?」
苍衣问道。以没有波动的表情,没有波动的声音。
三木目答道
「我才不知道你们那些专业用语是指什么。只是你想知道,我就把事情告诉你罢了」
三木目的声音很粗暴,很严肃。
「啊……对不起」
「我并没有生气」
「呃……那么,刚才的问题不算。还有后续么?」
「有」
三木目用发自内心觉得讨厌的声音,这样回答苍衣。
3
志弦投入两侧用混凝土硬化后修成水渠的河中自尽,遗体顺着水渠流进大海,在几小时后被发现了。
尸体的发现地点在距离海港有一段距离的一个礁石的淤水处。志弦的遗体面朝下方,美丽的头发像海草一样散开,漂浮在充斥着静谧的淤水处。
从公寓的窗户跳下去到掉落河中的过程中,志弦的身体与建筑物和混凝土的河堤撞过很多次。发现了好几处血迹。然后在海中发现志弦遗体的时候,她全身到处都是损伤。
骨骼脆弱的手臂发生骨折,挫伤和大小擦伤覆盖了身体近一半。
然后很奇怪,不知是怎样的情况,嘴里的“舌头”完全没有了。
据说通报和发现都比较早。
最开始察觉到志弦跳楼并报警的人,是雅孝。
当时在城里当培训班讲师的雅孝,在上午将志弦送上医院派来接人的车之后,自己则开始准备制作讲义等工作。然后照平时来看,诊察完毕的志弦会在下午回到公寓,与之错开的雅孝会去上班,两人在进行诊察的日子里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志弦会做一顿拙劣的晚饭,等待工作结束后很晚回来的雅孝。
可是这一天,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准备回来的迹象,于是三木目对感到怀疑,在傍晚给雅孝工作的地方打了电话。然后接了电话的雅孝得知了检查结果等情况后大吃一惊,连忙赶回公寓。
但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因为三木目打来电话的时候,培训班正好在上课,上完课之后听到传话,雅孝还去了趟医院。
当时雅孝没有手机。
可是之后,雅孝将对这个仅仅出于单纯的经济原因而作出的琐碎决定后悔一辈子。
……回到公寓的雅孝所看到的,是朝着河那边敞开的窗户。
然后桌上放着盖了保鲜膜,还温热的,刚刚做好的晚饭。
换而言之,如果雅孝有手机,在上课的时候也带在身上,在回到家的志弦比平时更早的着手做晚饭,做好之后并盖上保鲜膜,从窗户跳下去的这段时间里,兴许就能够赶上了。
察觉到情况的雅孝连忙报了警。
可是在报警的几小时后,正在搜索的警察接到了市民的通报,在海上发现了志弦的遗体。
在此前后的事情,雅孝基本不记得了。
在他看到志弦从海上运过来的样子的那一刻,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
雅孝张开双眼,除了志弦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扩大,他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他变得就好像肺部痉挛一般,吸入一大口气,随即将气直接屏住,如同喘息一般呼吸困难。
雅孝感觉,心口的东西被榨得一干二净。
他感情已死。感受到心口的东西被挖掉的痛苦。
除了痛苦之外,现实感也好,感情也好,思考也好,全都死去。
能够记住那个时候的事情,全靠这些边缘角落残留的感情,以及那时候看到的诸多情景,犹如映在胶片之上的朦胧的散碎记忆。
被放上担架的志弦的遗体。
抱住遗体嚎啕大哭的牧子和千惠。
一见面就被幸三痛揍。然后幸三正要把倒地的雅孝抓起来,却被三木目医生和警官们一边怒吼一边架住。
雅孝没有被揍时疼痛的记忆。
那些就好像不属于他,是一堆没有现实感的记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无法让他流出泪水。心口的东西被绝望剔了个精光。
他在一切结束以前,只是像根棍子一样杵在那里。
他被警察带到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事情,但问了什么,怎样回答的,雅孝完全记不起来。
有的,只有身体里被完全掏空的空虚。
在这几小时的时间里,雅孝————无疑在发狂。
…………接着
一切结束得到解放之后,到了深夜,雅孝终于回到了那间漆黑的公寓。
嗙嘡,门应声关上。在充斥空荡荡的大小房间的黑暗之中,这个声音空洞的回荡,继而消失。
走进屋子打开灯后,老化的荧光灯发出喳喳的响声眨了起来。
随后,感觉灰蒙蒙的、冰冷的光线,朦胧地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屋子。
屋子里空空荡荡。
雅孝在玄关慢慢吞吞的脱掉鞋,踩过厨房的冰冷地板,走进屋子。
警察进入调查过,盥洗间的门敞开着,里面墙上的镜子映入眼中。灯没有开,盥洗间昏暗的镜子中,模糊地照出雅孝那张失魂落魄,死人一样的脸。
「………………」
雅孝身体很沉重,可就连这份沉重也没有现实感。
没吃晚饭,但完全不觉得饿。
不过,喉咙非常干渴。
雅孝慢吞吞的踩着沉重的步伐穿过狭窄的厨房,在冰箱前面蹲了下去,打开门在里面寻找喝的东西。
他找到了一盒牛奶,直接往嘴里灌。
由于嘴唇和喉咙动作迟钝,牛奶从嘴角流出来,滑过脸颊。
意识的运作也很迟钝,所以雅孝没有在意,慢慢将牛奶咽下,用袖子擦掉流出来的牛奶。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雅孝察觉到,他接到电话后飞奔出培训班,之后演变成了躁动,而这是他缓上的第一口气。
此时,那个东西忽然映入眼中。
面前的冰箱中,放着贴了保鲜膜的,装炖肉的盘子。
这是雅孝回来时桌上放着的,志弦做的晚餐。雅孝模模糊糊的回想起来,这是在报了警准备出门的时候收进冰箱的。
在凝结出水珠的保鲜膜下面,是咖喱炖肉。
从未做过菜的志弦,最开始做了面向初学者的咖喱。然后她头一次扬言自己扩展了专长的时候,做出来的就是咖喱炖肉。那个时候,雅孝哈哈大笑。
之后,咖喱炖肉就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玩笑之一。
咖喱炖肉在冰箱里,孤零零的。
回忆复苏了。
随后,在雅孝之前变成空洞的胸口,完全死亡的感情————悲伤、愤怒、绝望、无法消解的愁苦、丧失、罪恶感、悲叹、悔恨、无力感、苦厄、自我厌恶、冲动、憎恶、自弃、还有悲伤、悲伤、悲伤————一并在空荡荡的心口喷发、四溢、翻滚,泪水、呜咽、呻吟如决堤一般,然后咆哮如爆炸般满溢而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雅孝在冰箱前蹲了下去。他蹲着,吼叫,抓挠地面,泪如泉涌。
好似狂热的悲叹从胸口窜上脑袋,将他的内在完全改写。悲叹火热、苦厄、黑暗、而且赤红。
在眼前,在头脑中,染成一片鲜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任何预兆。不曾察觉。太过突然。直到上班离开公寓的那时候,都不曾怀疑这将是一如既往一天。
就算出了什么事,应该也是疾病方面。
在至今为止的生活中,那种情况也有过好几次。那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雅孝应该是将那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在这样的生活中不断的摸索平凡的幸福,慢慢走了过来。就算他们的一切就是平凡质朴的生活,那也应该是两人竭尽全力创建起来的。
出了什么事?
是什么让志弦干出这种傻事?
是我的错么?我错在哪里?雅孝毫无头绪。这件事抹消了一切,将他打入无底的绝望。
太过突然的,死亡。
完全找不到缘由的,死亡。
绝望的记忆飞快地重现。在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没有表现出任何征兆跳楼自杀,那份恐惧和绝望化作无比深刻而沉重的枷锁,从心灵的底端再次浮现。
又来了。
那个『死亡』又来了。
又是没有提到任何理由,真正珍惜的人死去了。
没有商量,没有告别,连让人懊悔的头绪也没有,真真正正珍视的人,以叫人无法认同的形式,在触之不及的地方死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所有人把我蒙在鼓里独自就选择死去?
为什么对那么珍惜你的我什么也不谈就选择死去?
明明或许能够帮你一把。
明明想要帮你一把。
为什么……?
雅孝胸口发紧。绝望与激情让胃脏翻腾。
可是呕吐感纵然激烈,空空的胃袋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只有痛苦从胸口上升,接连不断的化作悲痛的叫喊从喉咙喷吐而出。
一个小时过去又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又是一个小时。
雅孝大叫,哭泣。膝盖顶在冰箱前面,蹲在地上,指甲抓挠地板,嚎啕大哭。
然后,近似叫喊的声音渐渐疲惫,变成哭声。哭声之后慢慢耗尽气力,变成长长的呜咽。
呜咽,比一切都要漫长的持续着。
最开始是在半夜,一直持续到了微微天亮。
恍如永远持续下去的强烈悲伤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耗尽了。
对志弦的死所感到的悲伤耗尽了,这件事让雅孝感到绝望。但强烈到让他哭出来的感情已经完全削磨殆尽。
在微薄的晨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开始听到鸟叫的时候,雅孝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
他感到了饥饿。
然后,他虽然对这个时候还会觉得饿的自己感到厌恶,内心却没有残留能够化作明确的感情形式的东西。
「………………」
雅孝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想到,要吃些什么。
眼前是装着咖喱炖肉的容器。
冰箱敞开放置了好几个小时,咖喱炖肉已经变成了室温,孤零零的放在冰箱里。
这是最后的晚餐。
雅孝带着黑暗的思绪,将它拿了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加热之后放在了桌上。
雅孝撕掉保鲜膜,咖喱炖肉的味道伴着热气升腾起来。
这是习惯的亲切味道。想到这是最后的一顿饭,雅孝觉得应该将它一扫而光,然而再次哭了出来。
雅孝一边哭,一边舀起勺子,送进嘴里。
味道的掌控很糟糕,很难算作炖肉。
志弦舌头有些怪,味道的控制总是有些古怪,尽管每次都出错,但直到最后也没改过来。配料的口感也很糟。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志弦能够亲手做菜非常棒。比起最开始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是,她做的菜已经无法继续进步下去了。
雅孝哭了起来。泪水一边稀里哗啦地流下来,一边把炖肉送进嘴里。
一边快要分辨不出味道的哭着,一边吃下去。雅孝很难过。炖肉的温度和营养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扩散,这让他最为悲伤,最为难过。
然后,在炖肉的盘子见底的时候。
雅孝突然察觉到。勺子碰到盘底的感觉没有原本的那么坚硬,很奇怪。
盘底贴着什么东西。雅孝尝试用勺子将那个东西从盘底剥开。
只见用塑料袋包着的薄薄的什么东西,用透明胶带贴在咖喱炖肉的盘底。
那个看上去是一张折起来的纸。
不,看起来是一个折起来的信封。
「……!」
雅孝心跳加速,连忙将那个东西从炖肉的盘底剥下,用颤抖的手撕破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信封,拆开只写着「致老师」的信封。
*
————致老师。
天空,是那么的蔚蓝。
您现在一定在这扇窗户外面的天空下的某个地方工作吧?
今天我去医院做定期检查,明白我朝思暮想的愿望实现了。
我被三木目医生臭骂了一顿。这也难怪呢。因为这么做无疑只是在缩减自己的寿命。
三木目医生对我发火,说他不是为了让我做这种事才帮我们的。
我想您也一定觉得很生气。
那个时候我撒了谎。对不起。但是,我想要在我这段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死心和空虚的生命中,得到现实的感觉。
这是我的任性。
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的心,还有身体,现在都被强烈的现实感充实着。
所以,虽然觉得这一定很难,但我还是希望您也不要后悔,不要责备自己。对不起。
我最喜欢的大伙,谢谢。还有,对不起。
我最喜欢的您,谢谢。还有,对不起。
但愿我最喜欢的您,不要讨厌我最喜欢的大伙。
但愿我最喜欢的大伙,不要恨我最喜欢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