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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 剥离(1 / 2)


有时,我会想,在末日幻境里寄存在脑硬体中的桃乐丝,在现实里,是否也有一部分寄宿在这块脑内硬物中。

冰冷的感觉正渐渐褪去,也许调制液已经被抽干了,于是有一群人进来,将我放在病床上推着向某处疾走。身体在摇晃,门被打开的声音,应该是手术室吧,我被放在了手术台上,一个光源从正上方照射下来,它的亮度连以脑硬体的方式存在感知的我都感到了。

就像上一次被从接入舱里取出来后,他们对我做的那样,解剖、观测、注射、调整再缝合。但是,这一次只历时了一小时,我就被送了出去。

不一会,我被安置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应该是接入舱吧,有液体灌进来,却并不冰冷,就像是泡在温水里。这些大概都是LCL液吧,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液体从嘴巴和鼻腔灌入,一时间充满窒息感,但是,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感觉,并开始依赖LCL液产生的氧气,于是,窒息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一种下坠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置身的极为狭小的房间地板突然开了一个洞,自己就这么扑通一下掉了下去,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我抬起头——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却能做出抬头的动作——于是,我看到了自己原来所在的地方,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甚至无法让人确定,那到底是自己于现实中的肉体,还是脑硬体。

原本依靠寄宿在脑硬体才能保持的自我,在这一刻迅速恢复原状,我感到自己正在放大,思维的转动也开始变得流畅起来,这种顺畅的感觉是呆在肉体中时无法比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现在的状态才是真正的完全的自我。

虽然无法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完全就是意识的存在,但我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只是它们如同透明。因此,我也同样能够感到自己的五官所在的位置。以及它们所起的作用。

左眼的跳动仍旧在持续,而且随着我在黑暗中的下沉,速度和强度的增幅开始让人感到恐惧,似乎它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要小心,有东西要出来了!”突然。有声音从我的右眼中传来。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开始从眼角自行移动到显眼的位置——显然,脑硬体仍旧在运作——屏幕上出现一个女孩的头像,我猜她是桃乐丝。

不过,她此时的形象和我记忆里的那些形象全然不同,原本有一头亮丽的金发,然而此时却变成了黑直的长发,刘海垂落到眼帘处,一片阴影笼罩着脸蛋的上半部,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而且,年龄也变大了。无论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在末日环境中的记忆,她都停留在孩子的阶段,现在则长成了少女。

为此,我仍旧确认了一下。

“桃乐丝?”

“是我。”她回答道。

“几乎完全认不出来了。”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代理构造体的相貌而已。”她不怎么介意,“人类的模样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是,似乎还有过去的影子。”

“因为谁都无法放弃自己的过去呀。”她说:“这具躯体的相貌也是,虽然是为了行动便利创造出来的倒影,但是基本轮廓还是会受到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和情绪的影响。”

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音色描述着自己此时的状态,我听不出来她对于自身状态的彻底改变到底报以怎样的想法。但是,我仍旧真诚地对她说:

“我很喜欢。”

“笨、笨蛋!”桃乐丝的头像一瞬间好似信号不好般闪烁了一下,清晰过来后用一种恼怒的眼神用力瞪我,“别尽说好话了。该格式化的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左眼的挣扎越来越剧烈了,似乎要把整片视觉神经都扯出来一般。我下意识想用手按住眼眶,阻止它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不过,虽然能感觉到。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左手连接触头部的感觉都没有。

即便在这种无法抗拒的剧烈痛苦中,我仍旧用带着强烈感情色彩的语气告诉她:“不需要,我们约定过,不是吗?现在的我也仍旧是‘高川’。”

这其中那些无比强烈的感情,已经复杂到让我分不清到底有哪些,但是,它们如同浪涛般拍打着我的心岸,以至于让我在短短的一瞬间,连左眼球处传来的痛楚都遗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桃乐丝述说自己如今的心情,也不知道开口的话,自己会说点什么。于是,我在那么告诉她之后就沉默下来。

只有一点是无比确认的,我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处境和未来而抱怨或怨恨她们。我甚至确认,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换来她们的幸福,那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个想法早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在灵魂中根深蒂固了。我并不觉得这个想法是可怕又悲哀的东西,反而觉得自己因此获得了幸福。

在自己身边,拥有能让自己竭尽全力去爱、去付出、去拯救的人,并且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在行动着,这难道不是幸福的一种吗?

这是过去的高川传递给现在的高川,并将传给未来的高川的礼物。

是超越了自我、人生和生命的最珍贵的宝物。

是和“力量”并不一致,但却能够产生“力量”的种子。

这一定是所有“高川”的感情和想法吧,能够在说不清次数的自我失格的炼狱中将这些情感和想法传承下来,一定是因为它们早就在无数次轮回中沉积下来,牢牢铭刻在有形的肉体基因,乃至于无形的人格模式中了吧。

我如此幸福地想着,桃乐丝突然沉声道:“来了!”

突然,无形的左手掌传来湿润的感觉。在这之前,虽然做出了按住眼眶的动作,但一直连触感都无法产生的脸部,这一刻,开始变得具体起来——我用力压住了眼球,但这没用。湿润又炙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淌出,从指缝间溢出,这些液体的粘稠感正是让沾染了它们的手和脸变得具体起来的原因。

就像是它们浇注出了原本无形却存在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