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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 仪式


“风”在旋转,一个螺旋,两个螺旋,三个螺旋……直径从一百米到一厘米的旋风遍布在席森神父身周,大规模的放电现象在每一个漩涡之中产生,可见的电光就如同一根根丝线将这些漩涡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复杂又庞大的立体网络。席森神父曾经在这个统治局区域布下的仪式陷阱早已经无效了,他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所在和原来那个灰雾弥漫的安全网络节点区域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哪怕从物理地址上看起来像是同一个坐标,但是,就如同正常空间和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间的差别,以及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间的差别一样,之中存在一定的差异。

席森神父无法理解这种差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也无法去完全描述这些差异,若换做科幻一些的说法,他也只能想到“平行空间”之类的解释,但是,无论哪一种解释,在这里都有明显无法解释的地方。席森神父无法从理性和逻辑上,去分析这里的神秘,但是,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却让他能够产生一个大概而模糊的轮廓,让他不至于在思维上走进死胡同。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只要理解其原理,并拥有应用这些原理的能力,就能够破解任何已知事物。但是,从神秘的角度来说,已知事物定然被解明原理,反过来说,未知便是无法被解明的,要面对这些无法解明的危险,所有尝试去解明的手段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反而,那些同样无法被解明的手段才是在命悬一线的关头,对抗无法解明的危险的最及时方法。

席森神父不是科学家,习惯于用理性和逻辑思考,但又并非局限于这些对正常人而言最为寻常可见的手段,他的哲学,他的真理,他的所有对神秘用的手段,全都存在于他无法理解的未知中。对他来说,生存和力量也是极为单纯的——人能够解决已知的问题是理所当然的,对许多人而言,只注视已知的领域,使用已知的力量,是最为安全且便捷的手段,因此,对这些人而言,用已知的思想认知去否认未知的事物是习以为常的,也是自然而然的,是一种被动且有效的自我保护方式。但是,对神秘专家而言,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直视那未知的迷雾,无论是用已知的力量还是未知的力量,只要能够让自己在未知中存活,都必须承认其存在。

献祭仪式的原理是未知的,四级魔纹的力量程度是未知的,且魔纹本身也是未知的事物,同样,临界兵器从效果到原理,再到其存在的历史,也全都在迷雾之中,爱德华神父所留下的遗产也充满了不可测度的可能性,再到女巫VV和其它信使,他们所做过的事情也全都被死亡掩盖。而所有这些未知,全都是为了针对眼前这个无从想象其可怕程度的怪物。

这个看似普通的美丽女子的怪物——

席森神父的“风”和“电”形成一个巨大的力场,这个力场又在形成的一瞬间,就被手镯状临界兵器扭曲。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四周,每一个立方米内的气压都是不同的。他将自己和面前的怪物装入了一个无形而巨大的魔方,并不断通过四级魔纹的力量,尽可能乱序地扭转这个魔方,让自己和怪物尽皆陷入这个残酷又急剧变化的幻境中。

他十分清楚自己力量的优势和劣势在什么地方。无论是魔纹超能还是临界兵器,自己所拥有的这两者在直接攻击能力上都有极大的不足,或者说,这并不是一种能够直接伤害到敌人的力量,而必须通过两者的调动,产生间接性的充满破坏力的现象。一直以来,席森神父都是通过已知的知识去理解“气压控制”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并估测“气压控制”能够造成的种种充满破坏力的现象,自从三级魔纹使者开始,他就已经将手段钻研到了“控制大气微粒”的程度。通过“力”推动“粒子”,形成剧烈的粒子运动,从而释放大量的能量,以及通过“力”压缩“粒子”,形成极为坚固的物质——从最常见的电能到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能量,从可见的到无形的,从单金属特性的物质到复合金属特性的物质,再到非金属物质,从有机物质中汲取对有机体有利的化学反应,从无机物质中提取能够抗拒多种化学反应的惰性结构,亦或者催发能够加速化学反应的催化剂等等。

从能量到物质,席森神父都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尝试,从中找出自己最得心应手的反应。这些反应都是可以通过科学方法计算出来的,也都是可以通过科技手段观测到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强大,正常世界的科学可以解释,但科技无法控制的反应,对他而言只是“锻炼了多少次”的问题。

从微观层面去激发的剧烈变化,通过连锁反应造成宏观层面的各种现象,不仅仅会对人类已知的事物产生影响,也同样会对人类未知的事物产生影响。席森神父已经在过去的每一次神秘事件中,亲自证明了这一点。

他希望自己从过去得到的这些力量,从敌人和亲朋身上学到的东西,从死者留下的遗产,能够在眼前这个名为“江”的女体怪物身上起效。

席森神父已经深刻理解到了,自己在此时的每一次攻击,每一次思考,都并非是只属于自己的事情。正是有了过去诸多事物的铺垫,诸多人们的牺牲和赠予,才有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可能性,才有了自己此时此刻进行思考和战斗的基础。如果自己竭尽全力也无法解决这个怪物,那么,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能够杀死它的可能性已经极小了,而自己也必须如同爱德华神父一样,去做一点事情,将那最后的一线希望压在其它的某个人身上,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将其他人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化作那某个人的资粮。

而这样的行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真理,而仅仅是为了能够传递一种情感:一种非是矢志不移去追寻真理的情感;一种相对于那宏远理想更加狭隘和短暂,却让人发自内心认为必须传递下去的东西;一种证明了自我的存在,证明自我于他人之中的存在,证明人类的个性和共性的证据——它直接证明了,当人类脱离他人而单纯存在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人类,因为,“人类”的定义从一开始就是狭隘的,这种狭隘的意义,正是对自身愚蠢的认知和觉悟。

“人”的谦虚,就在于对“人类”定义的狭隘上,在于对人类必须自我束缚的认知上。“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之类的话,并非是人类嘲讽自身的愚蠢,而是坦诚自身存在的愚昧。人无法想象“全知全能”的伟岸,人无法想象比“全知全能”更伟大的东西,无法想象比“全知全能”更加深远的存在,尽管人们自己创造了“全知全能”这个词汇。所以,“全知全能”和比“全知全能”更伟大的东西,无法让人进步,对人而言,“全知全能”就已经是思想的局限,所以,一旦人将自己定义为“全知全能”,亦或者接近“全知全能”,亦或者带着一种虚妄的想法去接受这种“全知全能”,就不可能再取得进步。

反过来说,正因为承认了这些狭隘和愚蠢,将“人”定义在一个狭隘面上,“人”才能够更能够看清楚自己的成长,由此获得了面对未知恐惧的勇气。不知道从多远古的时候起,便有人明白了这一点,于是,他们开始对人们述说“人”是何等渺小的东西,由此,在人理之中留下一个深刻的概念:越小的东西,就越是有成长性,越是狭隘的东西,就越是有发展的空间。

人就是带着这样的认知和觉悟,向着让人恐惧的未知前进的生物,但这绝非是为了什么真理,而是更加朴素的,更加强调自我存在性的冲动。

只要是人类,就无法放弃这种冲动,因为,人类的狭隘和愚昧,让人在放弃这种冲动后,就无法成长,无法存活。反过来说,只要不是人类,当然可以随便去看待和理解“人类”这个词汇。

问题一:放弃了狭隘和愚昧的自我定义,而超脱这个人类定义之外的东西,其眼中的“人类”定义对人类本身是有益的吗?

问题二:你承认自己是人类吗?承认自己身为人类的狭隘和愚昧吗?承认这种对自我狭隘和愚昧的定义吗?

对这两个问题,过去的席森神父有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答案。但现在,席森神父并不是基于过去的答案做出此时此刻的决意和行动,而完全是以现在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答案,去重新构建了自己思考和行为的基础。

对他而言,末日真理仍旧十分重要,让自己存活到末日真理完全展现的最后,也同样十分重要,但是,这些重要性已经绝非凌驾一切。尽管没有动摇末日必然到来的信念,却已经并不是以这个信念为基础而行动了。

信奉末日真理,追寻末日真理,是身为教徒的追求,但是——席森神父此时此刻,存在一个很强烈的念头,那就是:自己并不仅仅是一个教徒,而且是一个人类。纯粹以教徒的身份去追寻真理,或许堪称是“圣者”吧,如果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的单纯,那么,在身为“教徒”之外还具备何种属性,还到底是不是人,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反过来说,正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弃身而为人的想法和身份,并有意识或下意识地,从人类自身的角度去理解事物,去看待神秘,去追寻着末日,所以,才显得矛盾而古怪。

终究,自己身而为人的意识,对“人类”那狭隘定义的接受,才是让最让自己冲动的源头,并且,“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呢。”席森神父如此对自己说着,与此同时,那女体的怪物便冲破了层层阻碍,魔纹超能和临界兵器共同作用所制造出来的魔方式的恶劣环境,在它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效果。更甚者,当席森神父已经顺从危机本能,在第一时间漂移的时候,那意图被施展出来阻碍其行动的力量,反倒成了推它一把的力量。

在席森神父的思维活动产生变化的一瞬间,女体怪物便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在它那右眼部位的红光深处,那黝黑如同深渊的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孔——一张看似没有表情,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生动,都要像是一个人类,因而充满了愚蠢味道的脸。

席森神父所在的气压方块在第一时间发生膨胀,沉重的压力,爆发的冲击,激荡的火花和四溅的电流交织在一起,将席森神父抽打出去。席森神父没有反抗,凝聚的微粒早已经在他的体表构建出惰性的防御结构,抵抗了大部分因为这些暴乱现象而产生的破坏力。这个气压方块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陷阱——诱饵从一开始就是席森神父自己。

攻击并没有结束,当席森神父向外抛飞的同时,他所划过的轨迹上所存在的气压方块都开始膨胀,爆发,产生复杂得连席森神父也无法说清的连锁反应,并沿着这条轨迹逆向涌入率先爆炸的气压方块中。

所有的爆炸,所有的光现象,所有可见的轨迹和波动,都并非是毫无规则的。也许在一个气压方块中所产生的爆发是混乱的,但是,接合所有在席森神父抛飞过程中爆炸的气压方块来看,却又充满了时间和空间上的韵律。那些肉眼可见的光,那些飞扬的物质,那些散溢的气味,那些在不同频率传播的声音,便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仪式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