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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以我血荐轩辕(2 / 2)

不知过了多久,汉元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头矮小灵魂伟岸的中年人,深吸一口气道,“准奏!”

……

出征前的那个晚上。

已经是两更天了,此刻的长安城一片寂静,在西南角有一处偏僻的宅院,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闪动,让窗前两道身影忽明忽暗,这是谷吉和他妻子董婷。

董氏倚在窗前,一边缝着一件汉代男性特有的深衣,一边用手拨了拨烛光,谷吉在炕头的木桌上正埋头写一封书信。

董氏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夫君,为什么不向皇帝进言,多等几日再走?城儿虽然是养子,但心里还是非常孝顺我们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他,让城儿陪你一起去西域,他武艺高强是名震汉中的游侠,有他在我放心。”

谷吉默默把信装进信封,抬眼看向妻子,“夫人,大汉条例,出使如果要带他去,必须授予他正式军职,而这孩子从小桀骜不驯,向来不爱受人管辖,我几次向向朝廷推举他做羽林郎,他硬是不肯,宁可做一名游戏风尘的浪子,整日在外游荡,你说我又何苦再逼他呢?”

“可是……”董氏颦起双眉。

“好了!”她的话被谷吉打断。

“夫人请放心,这一去只是送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打战,夫君我是高高兴兴过去,平平安安回来,我保证。”

谷吉露出一脸难得的幽默,又拿起用蜡封好的信封,对妻子说,“桌上这封信等城儿回来后,替我交给他。”

谷吉一边说,一边取过一面铜镜立在窗前,把妻子扶了过来,“夫人,你眉毛又淡了,我好久没给画眉了。”

谷吉拿起写信的毛笔,用嘴巴舔了舔笔尖,给妻子轻轻描起容来。

看见丈夫满嘴的墨汁,董氏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又甩开谷吉的手,肩膀剧烈耸动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十年夫妻,丈夫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还不知道吗?

她擦干眼泪,缓缓挺直腰,让丈夫好好再给自己画一次眉。虽然她知道,这…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

这就是千百年来小人物的悲哀。好像始终是一枚命运的棋子,身不由己。

但她不知道是,有时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比如谷吉这名小小的卫司马。

……

西出阳关,途经七国,在历经九个月的风沙之后。大汉使节谷吉一行260人终于来到北匈奴的都城外。

这都城原是坚昆国旧都,城墙上的旌旗在猎猎的北风中发出如兽般的低吼。

他们的护送队伍安静地伫立在城门500米外,等候北匈奴王庭派人来迎接。

这里是一处绿洲,远方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在安静啃食绿幽幽的草叶,河边有身穿胡服的女子在汲水和洗衣。

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骑在骆驼上的谷吉身边的卫兵们喉头滚动着,真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痛饮一番。

可是大汉使者尊严,让他们没有任何人迈开一步。

这时城门口尘土飞扬,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近千人的骑兵策马而来,一旁进城商贩和行人躲闪不及,惊呼着四处躲避,一位正在驱赶羊群的少年躲闪不及,一下子被领头的那人马蹄踢得头破血流,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领头的中年骑士哈哈大笑。

身边的一位骑士大喝一声,“单于出城!你们这些贱民还不快跪下!”

城外的胡人百姓顿时心胆俱裂,齐刷刷跪在路旁,唯有一名老妇反应慢了一拍,那骑士勃然大怒,一刀划过,将老妇脑袋砍了下来!血喷了一地。

城门外齐跪的百姓吓得连声尖叫,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把埋在地下。

原来那领头的骑士就是郅支单于!

看见着他如此荼毒坚昆国百姓,让谷吉脸上铁青,护卫们也是个个义愤填膺,之前看到绿洲上的青草碧水,嬉戏的牛羊和河边的洗衣妇,让他们产生的美好错觉瞬间如沙消散。

……

一阵刺耳的马嘶声,这1000人的骑兵队伍已将谷吉一行人团团围住。

一个肥胖的年轻胡人慌忙从骆驼上滚下来,快步来到领头骑士前,单腿下跪,嗫嚅说道,“孩儿驹于利拜见单于父亲!”

郅支单于顾左右而笑,“啧啧,你们看看,我儿十年不见,现在胖成了一头猪,看来还是汉家的粮食养人哪!

众亲兵纷纷大笑,驹于利脸涨得通红,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郅支单于不再理这肥猪儿子,策马来到谷吉面前,用鞭子指着他喝问:

“你就是谷吉?”

谷吉坐在马上昂然施礼道,“在下正是大汉使者谷吉,参见郅支单于!”

他这才看清了郅支单于的脸,虎形嘴鹰钩鼻,深陷的栗色眼睛透着残忍的笑意,果然是一副噬人之相。

“你们汉人为什么这么偏心?帮稽候珊那混蛋却不帮我!如果不是因为刘奭这小子从中作梗,我早就一统匈奴。”

郅支单于挥挥手中的马鞭说道。

谷吉深吸一口气,正待答话,身边一位亲卫,愤然怒斥,“大胆!你竟然敢直呼我大汉陛下的名讳!”

郅支单于身边的骑士就要嘶吼着挥刀扑上去,却被他微笑地止住,

“别砍他,拖回去关在狼窖喂狼!”

谷吉忍无可忍大怒出声,“你敢!”

这一刻,他用包容换和平的想法彻底破灭,其实从郅支单于在城外迫害百姓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灭了。

他久在边关,身知战乱之苦,每次大战,长安城内有多少孤儿寡母在哭泣,所以虽然他是个军人,却从来不希望战争。

可是为了和平,却又不得不战。

盯着谷吉凛然的脸色,郅支单于咧开白森森的牙齿,“好,那我就给谷司马一个面子,不带他去狼窖。”

谷吉脸色刚缓和下来,就见单于一挥鞭子,一支响箭擦过自己的脸庞,射入亲卫的咽喉!血溅了谷吉一脸!

队伍中传来女人的尖叫。

郅支单于哈哈大笑,“你们居然还带了个女的。”给骑士一个眼色,两个骑士立刻从骆驼队伍中扯下一名汉军,一揭开头盔,如云的秀发在风中飞扬,果然是一名女子,容貌颇为秀丽。

而且肚子隆起,竟然还是一名孕妇。

这时跪在一旁的驹于利,慌忙挡在这女子面前,大声喊道,“父亲,这是孩儿的妻子秀儿,秀儿快!快拜见公公!”

秀儿刚想弯腰,却被郅支单于用马鞭顶住下巴,然后一鞭抽在驹于利的头上,“混账东西,没有我命令,你居然敢娶汉人做老婆!来人!把这女人带去狼窖!”

驹于利噗通跪下,顾不上捂着流血的额头,嘶吼道,“父亲,她怀了我的孩子,她怀的是你的亲孙子!”

“那我更留她不得!,我匈奴人不需要汉人的种!

“父亲!你要杀她先杀我!”驹于利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野兽般咆哮。

谷吉拔出腰下的利剑,趋马上前,厉喝一声,“众将士护住秀儿姑娘!”

200多名大汉卫士怒吼着将秀儿护在圈心,拔刀对着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面对1000名虎狼之辈,他们内心紧张却坚决,都知道自己十死无生,但我们是大汉战士,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汉朝护卫的勇气让郅支单于怒极反笑,语气平淡地吩咐骑兵:“除了谷吉和那女人,其他人都给我剁成肉泥!”

刹那间一片刀光剑影!

悬殊的战斗在惨叫和骨头的碎裂声中很快结束,200多名大汉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异国的黄沙……

满身是血的谷吉用剑支撑着身体,颤颤巍巍站着,环顾脚下血泊中的残肢,看着一路肝胆相照的汉家弟兄们如今骨渣子都碎成一地。

心如刀割。

他扶起瑟瑟发抖目光呆滞的秀儿,用剑指向犹带笑意的郅支单于:

“来吧——”

郅支单于伸手接过两张弓,一张塞给面如死灰的儿子驹于利,冷笑道,“你是用箭射那女人,还是让她去喂狼?”

说话间,谷吉已经用身体挡在秀儿面前,散发向天,厉声大笑了起来,一字一顿看向郅支单于:

“呼屠吾斯,我大汉将士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你会悬首于我长安城头!”

当两声响箭穿胸而过时,谷吉和背后的秀儿撑成了一个大写的“人”字,笑容凝固在他脸庞,仿佛穿透万里云层回到故土,映在妻子窗前那一轮铜镜上……

……

收起滴血的屠刀,谷吉临死前微笑的眼神让郅支单于心底发寒,冷静下来之后,果然如谷吉所意料的那样,为了害怕大汉王朝的起兵讨伐,他将北匈奴政权举国迁往距离长安一万三千里以外的康居国境内,建都郅支城。

一年以后,谷吉的死讯才传到长安,举国悲愤,汉元帝欲起兵征讨,却因路途极远地形复杂,而匈奴人又擅长游牧战术,胜算并不大,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英雄们的鲜血绝不会白流,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

在谷吉遇难近2000年后,有一位叫鲁迅的中国人写下这样一首七言绝句: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意思是:我要用我的鲜血来表达对中华民族的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