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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花落有时(1 / 2)





  李贵妃出神地望着帘外细雨,感慨道:“又一年。一转眼,宥儿去那燕郡有两年了。我近来总觉得心口疼,大概是老想着他的缘故。”

  “岁月不饶人啊。”凌丞相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前些日子我跟皇上说,想辞官回河东老家颐养天年,皇上不准。”

  “辞官?”贵妃收回思绪,疑惑地看向凌丞相,“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官?”

  “老了,自今年起,病都找上来了,站着腰总疼,坐着躺着脖子又疼,眼睛也不好使了,看东西都靠若初给我念,写东西也得她代笔,她又不能总在家里待着,早晚是要跟殿下去燕郡的。如今没有从前心气高了,从前眼里半粒沙子都揉不得,现在就是罢了罢了,能闭只眼就闭只眼,由他们折腾吧。既然老不中用了,不能再为皇上效力,还不如尽早辞官回乡,最后过几年舒心日子。”

  贵妃听完,垂下头,不无忧虑道:“你要是辞了官,宥儿可怎么办?”

  凌丞相看了贵妃一眼,淡淡道:“殿下长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能为他做的都已经做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少。”

  贵妃却似没听见凌丞相的话一般,自顾自思索着,“你若辞官,八成是定王接替。等定王完完全全取代了你,宥儿的日子是不是要一日难过一日?”

  凌丞相不假思索道:“那是必然,斩草要除根,何况定王是个有仇必报的性格。”

  贵妃深深叹一口气:“他一定要给那也氏皇后报仇,就冲着我来罢,放过宥儿。”

  “娘娘,”凌丞相放下茶盅,正色道:“我为殿下想了一条后路。燕郡有战,粮草必经河东粮道运送,将来若有大事,河东粮道切断,燕郡便是涸辙之鲋。因此,最好是让凉州调来的兵士就在原来峤林国的土地上开荒耕种,若有不测,燕郡顷刻间可自立。”

  贵妃一下睁大了双眼,警惕地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反?”

  凌丞相泰然自若道:“不过是求自保罢了。”

  贵妃无法做到像凌丞相一样镇定,她站了起来,在丞相面前来回踱步,不安道:“不……这不行,你不能让宥儿做这种事,这可是死罪啊!”

  凌丞相冷哼一声,“万不得已之时就要行万不得已之事,皇上已经在派人暗查当年的事情,说不定哪一天,你我都难以自保,从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殿下不早做打算,照样是死路一条。”

  贵妃浑身颤了一下,停住脚步,双手无力地垂下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

  “……”

  凌丞相走出正殿,见昨夜雨疏风骤,院中新吐蕊的海棠被吹得七零八落,不由弯腰捻起一枚残花,轻叹道: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我的羊要被送走了,它长得太大了,我的小院子容不下它,皇宫里更容不下它。我挑了个不用当早班的日子,给它洗了个澡,又把它喂得饱饱得,摸着它弯弯的角,忽然想起,小王爷离开很久很久了。

  送走了羊,我去接吴贤公公的班,刚走近正殿就看见皇上铁青着脸走了出来。我赶紧跪下,要低头的一瞬间看见吴贤公公使劲给我使眼色,叫我快走。

  我不知皇上因为什么生气,但既然吴贤公公都叫我快走,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我慌慌张张地离开,也不知该去哪里,就这么一边瞎想一边瞎逛,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找不到路了。皇宫虽大,我却只去过几个地方,我担心皇上回来后我还找不回去,不由四处张望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宫人问问路。

  走过一处宫殿,紧闭的宫门里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音,我抬手要敲门,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像是缃绮,我纳闷缃绮怎么会在这里,就着门缝一看,真是缃绮,还有瑛蓉。

  瑛蓉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好像在哭,缃绮在一旁叉手站着,神态间都是嫌弃。

  只听缃绮道:“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刘才人没毒死,还叫皇上知道了,药膳是你送的,就是繁漪宫送的,要查到贵妃娘娘头上,怕是够你喝一壶的。”

  刘才人?下毒?这么大的事?!

  我赶忙屏息凝神细听起来。

  “这是我做的,和我们娘娘没有半分关系,要打要杀,都应该冲着我来。”

  “我知道是你,可别人会信吗,皇上会信吗?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贵妃娘娘指使你这么做的。”

  “可是,三小姐,明明是你说,皇上已经在查当年娘娘和丞相合谋毒杀也皇后和定王的事,是你劝我为娘娘分忧,我才去毒杀刘才人的啊……”

  “我是说你应当为娘娘分忧,可我又没叫你去下毒,你事情干得蠢,现在东窗事发,你怨谁?”

  “那……三小姐,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不会连累到娘娘?”

  “我哪知道。”

  “三小姐,求您了,我知道您主意多,求您给我指一条明路,我什么都听您的……”

  瑛蓉一边哀求,一边试图去拉扯缃绮的裙摆,被缃绮一闪身躲开,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缃绮扶额似思索了一会,终于烦躁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本来又不关我的事,可谁让我这人心好呢,我就勉强给你分析一下。你,是一定要死的,别怪我说话难听,人证物证俱在,谁也保不了你。可你要就这么白白死了,也是浪费,没人心疼,家人说不定还要受到牵连。你要是能以一死替贵妃娘娘担下罪责,那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一份天大的人情,你又忠心耿耿服侍娘娘多年,娘娘必然会记得你的好处,会善待你的家人。所以,唯有你以死谢罪,才能既保全娘娘,又保全家人,这样一举两得,可以说是没有办法中的最好办法了。”

  瑛蓉伏地抽泣着,良久,才缓缓看向缃绮道:“是……三小姐……你说的对,如今唯有我以死谢罪这一条路可走。娘娘待我极好,能换娘娘周全,我心甘情愿,只是……我如何证明与娘娘无关呢……”

  缃绮一听瑛蓉愿意,嘴上说着“唉,我也可惜你,但实在是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一边往瑛蓉身边走了几步,从袖中抽出几张纸,塞进了瑛蓉手里,“呐,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原想着能有更好的法子也就不必用上了,既然无路可走,你就看看吧。这是一份自白书,写明了毒害刘才人这件事是你一人所为,与娘娘和丞相全然无关,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呢,就按个手印。”

  缃绮一眨不眨看着瑛蓉按完手印,又拿出一个小瓶子,迟疑着递给瑛蓉:

  “这,本就是你给刘才人的,没办法,唉,认了吧,自己做的孽,能怎么办呢。”

  给刘才人的?

  难道是……

  毒药?!

  我大惊失色,慌忙推开门冲进去,瑛蓉已先我一步服下毒药,与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想说什么,终是无言倒地。我亲眼目睹到她最后那绝望又痛苦的神情,吓得一下瘫坐在地上不敢上前,缃绮本因有人突然闯进来重重吃了一惊,见是我,又如释重负,又有些气恼,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硬生生拖着我抵到了墙上。

  “是你,”见我难以呼吸,缃绮松了力气,“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既来了,就当个见证。”

  我想要挣开她逃走,奈何她的力气比我想象中大太多,我的挣扎就像小鸡扑扇翅膀。我惊恐地看着她,颤着声音道:“你……你杀了人。”

  “你乱说什么,”缃绮眉头一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描淡写,“药是她自己喝下去的,我又没按着她喝。谁让她去给刘才人下毒,都是活该,自作自受。”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死死盯住她,问道:“是定王吗?”

  “什么?”

  “是定王叫你做的吗?”

  缃绮笑了,“是,我做的,就是他做的,也就是你做的,我们早就在一条船上了,你要是聪明识相的,就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可别学这个蠢货,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不算,还连累自己的主子。”

  我听她认了是定王指使,一下有一股无名的情绪涌上来,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喉咙都被堵得干涩,眼眶都被堵得生疼。我冷冷道:“谁跟你们一伙?你们杀的人,与我何干?”

  没想到我这句话刺激了缃绮,她眼中一下燃起了怒火,手上的力道加重,尖利的指甲嵌进了我的脖子,我能感觉有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大概要不是有定王这层关系,她早一把掐死我了。见我仍是一脸冷淡,缃绮怒道:

  “与你何干?你可真会说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真与你无关,你就不该跟着殿下进宫来。在广陵时你怎么说的?为国丈国舅报仇,为冤死的也氏百姓报仇,好话你说尽了,坏事我们来做?”

  我不甘示弱道:“我没有后悔过自己说的话,我也没有把自己摘出来,我愿意帮殿下报仇,可那不意味着我愿意做帮凶去杀人,更不意味着我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那你就说实话啊,也皇后怎么死的,谁千方百计要城定性命,在广陵时是谁在皇上眼皮底下砍伤了城定?!”

  “我……”我一下语塞,往事一幕幕浮现,哥哥和城宥帮我挡剑的画面交互着在我脑海里不断旋转。

  缃绮见我无话可说,更进一步道:“你身在御前,知道这么多事,却宁可烂在肚子里,你是城定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些事本应你来做,你不做,我们这些外人迫不得已去做了,你还要胳膊肘往外拐?你就这么报恩的?”

  “你想清楚了,是谁把你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是谁让你免于流落烟花巷,又是谁让你能吃饱饭管闲事,还有力气去为仇人之子伤春悲秋,你这个脑袋除了吃饭还有没有别的用,你记不记得你是谁的人,殿下宽厚,你就能心安理得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恩重如山,养个猫狗都能认主人,瑛蓉还能对李贵妃忠心耿耿,殿下这般对你好,你倒成了白眼狼,李无艳坏事做尽,本就该死,你有什么可维护她的?殿下十几年的血泪方换来今日大好良机,要因为你功亏一篑,你死一万次够偿罪吗?”

  她每个字都像连珠炮一般,直直对着我心底最后的那道防线狂轰滥炸,直到我溃不成军,眼泪决堤而出。

  “谁让你生来欠他的,谁都能不帮他,就你不能。”

  “谁让我生来……欠他的……”

  我似如梦初醒一般重复着缃绮的话,眼泪模糊了整个世界,逼我交出残存的理智。

  “你说的对,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生来欠他的……我该帮他……”

  “想明白了就好,”缃绮听我松口,利索地松开我,掏出一方手绢给我擦了擦眼泪,又摁在了我脖子上,换了温和的口吻,“我也没必要管你们的事,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老自己呆着,也不跟别人交流,脑筋转不过弯,一时钻死胡同也是有的。去了御前,你可要记得,瑛蓉是被李贵妃强逼自尽的,说错一个字,殿下就被你害死了。”

  “谨言慎行,可千万别恩将仇报。”

  见我点头,缃绮也不再多言,起身走出宫门外,不及片刻,一声刺耳又尖利的喊叫划破了皇宫中的宁静:“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