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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如寄(1 / 2)





  临近十三上灯日,哥哥和连致不知从哪找来许多守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园子三面围了起来。我不明所以,但想着临近上元,来来往往杂人多,家里又有小孩子,看护紧密一些总是好的,因此也没有多问。

  我前些日子忙着为哥哥裁衣裳,许久没有上过街了,眼见外边一天比一天热闹,实在心痒难耐,十三这天一早便带了悬玲上街去瞧瞧。

  街上真热闹啊!大户人家早早挂起了各式样的花灯,普通百姓也会在门前挂上一对红灯笼,一眼望过去,好似鱼龙舞。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我兴奋极了,一边走一边瞧着,没留神有个货郎挑着担子直直朝我们走过来,待我发觉不好,已然躲闪不及,我迎面撞上了他的担子,货物掉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忙蹲**帮他捡拾货物,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滚到了我脚下,我刚要伸手去拿,指尖触到那圈绒毛,一下愣在了原地。

  悬玲也看到了这件东西,诧异道:“这暖手抄……我记得从前燕……皇上是不是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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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脑海中一下涌出许多记忆,走马灯一般强烈而晕眩,像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下将我辛苦建起的堤坝击得粉碎。我曾因对命运深感无望而将这暖手抄尘封进了繁漪宫,我本想让它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不想几经浮沉,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货郎见我盯着那暖手抄看,堆着笑凑了上来,那笑却颇有些深意。

  “这位夫人看来是识货的。”

  我一下红了眼睛,死死盯住货郎,“他在哪?”

  货郎作出听不懂的样子,“您说什么?”

  我怒道:“这是宫里的东西,你小小一个广陵城里的货郎怎么会有?你说,你的主子在哪?在哪?!”

  货郎见我生气,也不再故弄玄虚,肃了神色,压低声音道:“就在我身后这条巷子里,左数第二个大门便是。”

  我不假思索便疾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急急走出几步,想起悬玲仍在原地,勉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对她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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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门口直直便往里闯,两个着便衣的守卫拦下我,一眼瞥见我腰间坠着的环佩,没敢轻举妄动。

  “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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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冷道:“告诉你们皇上,他远道而来,皇嫂有失远迎。”

  两个守卫对望了一下,对我行礼道:“原来是定王妃,小人失礼了。”

  我推开他们便径直走了进去,院中又有许多守卫围过来,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揪住一人问道:“皇上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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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在门口的守卫追上来替我解释道:“这是定王妃。”

  一直虎视眈眈围着我的守卫们这才退后几步,被我抓着的守卫指了指一间屋子,我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推门,城宥正与属下低语什么,见是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我有些话要与皇上说,还请这位大人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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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骇人,城宥良久才回过神来,遣退了属下,“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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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静等那人出门去,狠狠将暖手抄往城宥身上砸去。我本想对他破口大骂,可真到怒极时,却是眼泪先夺眶而出。

  城宥伸手接住掉落的暖手抄,看清了是什么,眼中霎时多了纷繁错杂的情绪。

  “许久不见,皇上还是这样精神焕发,看来这段日子吃得下,睡得着,果然为君者胸襟宽广,气量博大。”

  我气得不住颤抖,未开口气势已经输了一等。可我就是气不过,非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才罢休。

  城宥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唤我道:“冰儿……”

  “我是你皇嫂!”

  我上前一步,死死盯住他的双眸,一字一字质问他:“你不该叫我一声皇嫂吗?怎么,叫不出来?有什么难的,拿我换这个位子的时候,不觉得难吗?”

  泪水不争气地源源涌出来,很快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离他这么近,却看不清他的脸,我的话好像是在说给心里的他听:

  “拿我换的位子坐得安稳吗?报复成功了,得意吗?满意吗?高兴吗?你大可不必这样卑鄙,跟我说你想当皇帝,我一样会为你去求他。我真是错看了你,原来你就这点骨气,你就这么喜欢捡别人施舍给你的东西?!”

  城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很快黯然了下去。

  我见他不发一语,越发没了理智,血涌上脑门,抄起案上的剪刀不管不顾就朝他扎去,而他竟不躲不闪,利刃霎时扎进了他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慌忙松了力道,似有些清醒过来,想放开手,可又为自己的懦弱懊悔。挣扎之间,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响起:

  “我从未拿你换权位,我当真不知其中原委。那日城定来找我,我再三问他条件,他只说要我手写赐婚诏书一封,绝了不该有的妄想。我亦冲昏头脑,没有细思前因后果,只当是你愿意委身于他,授意他这样做。今日听你言说,方才恍然大悟。倘若我贪慕权位,起兵造反岂不比受嗟来之食更为磊落?进也好,退也罢,不过自作聪明,奢求一个两全的结局而已。我若早知你心意,必不为此下作之事。事已至此,你若不信我,就将我的心剖出来看,看我可曾说过一句谎话,看我可曾对你不起。”

  城宥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剪刀的利刃一下刺得更深一些,我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撒开了手,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城宥眼中满是悲戚,缓缓伸手将暖手抄递给了我。

  “你想问这个么?”

  我不敢伸手去接,城宥见我躲闪,突然笑了笑,轻声道:

  “那我便说与你听。

  ……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城宥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我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直至退无可退。他的双眼越来越红,眼中千般情绪反复涌动着,直到说出最后一字,猛然抓住我的手,握在剪刀一端用力一推,利刃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膀。

  “长相思,摧,心,肝。”

  一瞬间,我耳边山崩海啸般轰鸣起来。我不敢再看他,抽回手,抱着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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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宥在我身后似是自嘲一般轻声说:“冷缃绮拿它指认我,说我托物言志,以美人喻权位,字字有反心。前尘似烟了无迹,旧梦如影不可寻,功名灰土,伊人远嫁,徒留长相思成了我的罪名。”

  我其实已不敢再听一字,可他仍不肯放过我。

  “如果你想知道,那么我敢说出来,我从未因爱你而后悔,无论身处何种景况,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即便如你所说,我现在应该叫你一声皇嫂,时过境迁,我再说这些话道义不容,可我也不后悔说出来,我只后悔说得太晚。”

  “你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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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想呵斥他,用最义正言辞的姿态告诉他,这些话他连一个字都不该再说出来。可我一回头,看到他满目的悲凉,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我失语了。我突然不知自己为什么而来,也再不敢多待片刻,终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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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了家,一路晃晃荡荡,恍恍惚惚,脑中总回响着城宥那些话。我越是不愿想,那些话越是变本加厉地在我脑海中环绕,不断啃噬着我的心。直至上灯时分,我终于捱到家门,悬铃一早等在了门口,见我神色恍惚,担忧地迎了上来:

  “姐姐,你可回来了,你昨天和殿下说好了吃过四喜圆子去看灯的,殿下马上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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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了点头,一步一步挪到梳妆台前,想着收拾一下自己,不要让哥哥看到我这幅样子。可一眼瞥见镜中失魂落魄的自己,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一直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枕着胳膊呆呆趴在镜前,就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了知觉。

  忽然有敲门声轻轻响起,我一下想到是哥哥回来了,连忙直起身来,胡乱擦了擦眼睛。

  “睡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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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世界一下亮了,哥哥轻轻揽住我,我顺势偎进他怀里,掩住了哭肿的眼睛。

  哥哥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在我额上印下浅浅一吻,柔声说:“今天路上人多,心里着急,可就是迟迟回不来,让你等得都困了。睡饱了吗?不过现在正是上灯的时辰,我带了好些花灯回来,要不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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